梁永刚
菜蔬王国中,冬瓜属于粗犷愚笨的一类,大块头,水桶腰,长相憨厚,身材敦实,一副泰然自若与世无争的模样,颇有些“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的豁达气度。
旧时乡间,说起又矮又胖、身材短粗之人,或者呆头呆脑、愚钝木讷之人,常拿冬瓜打比方、作比较,说来说去,冬瓜就成了老实的代称和愚笨的隐喻。庄稼人给孩子起小名,遵循“贱名好养活”的古训,不少男娃的乳名就叫冬瓜,或者冬瓜蛋儿,父母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希望娃们也像冬瓜一样,粗壮敦实,无灾无病。
南瓜越老皮越黄,冬瓜却是越老皮越硬,不过,身披一袭绿衣的冬瓜,看似坚固如铁的表皮下面,却隐藏着一颗白净柔嫩清心寡欲的素净之心。冬瓜娇憨可爱,味道清淡,性格平和,不急不躁,天生有一副好脾气,和谁都能处得来,如同菜蔬中的隐士,敦厚散淡,超然世外。
也正是这种可贵的淡然之气,让冬瓜成为菜蔬中名副其实的“百搭”,可以和山珍海味同锅烹调,成就一道价格不菲的珍馐美味;亦可与乡间野蔬一起熬煮,变身农家餐桌的风味小菜;哪怕是孑然一身,单独成菜,也能成就一道清清淡淡的平民佳肴。
冬瓜个头大,很耐吃,切开久了不新鲜,容易坏。旧时乡间,哪户人家路过菜园,摘下一个硕大的冬瓜,回去后往往要切成一个个环状的冬瓜圈,给东邻送一个,给西舍送一个。和四邻分食,是乡人一代代传下来的习俗,见证着邻里守望相助的淳朴民风。
幼时在乡间生活,我对冬瓜并不待见,农家炒菜很少放油,盐也不多,炒出来的冬瓜片,看上去很像肥肉块,吃到嘴里寡淡无味,和孩童们心心念念的咸香饭食,实在是相差甚远。有时候吃捞面条,母亲也用冬瓜做臊子,切成碎丁,放锅里熬煮后,浇在面条里。
一个冬瓜的生长史,亦是农人的生活史、奋斗史。从夏走到秋,一地泼实实的冬瓜,参与了农家生活,感知了人间冷暖。
过去,庄户人家或大或小都有一块菜园,种些冬瓜倭瓜、萝卜白菜,留够自用,余下卖掉,换些零钱,补贴日用。
也有一些人家,像种眉豆、丝瓜、苦瓜一样,把冬瓜种在院落之中,长长的瓜藤顺着树干墙壁,一个劲往上爬,爬到高高的树杈或房顶,自然也把一个个硕大的冬瓜留在了高处。有一年,西邻的表爷在枣树下种了几棵冬瓜,有一棵就爬到了枣树上,到后来,结了一个水桶粗的大冬瓜,像鸟儿筑的巢一样,不偏不倚稳稳当当卡在枝杈间。表爷岁数大了,不会上树,家里也没有梯子,想了不少办法都未奏效,最后还是我父亲爬上枣树,摘下冬瓜,用绳子系着,放了下来。
乡下卖冬瓜,不像西瓜、黄瓜那样,或前往集市,支摊售卖,或走村穿巷,沿街叫卖。冬瓜是大家伙,身量重,若是零敲碎打,卖不了几个钱,尽耽误工夫。
早些年,农家卖冬瓜,大都是整车拉,要么套上牛车,要么拉架子车。买方多是学校、厂矿之类的大食堂,人多,需求量大,虽说价钱不高,却省事,也省心。
三十多年前,父亲任教的乡村中学,有个自办的食堂,学校为了照顾没有工作的母亲,让她在食堂里帮厨。冬瓜下来的时候,食堂里便给学生们炒冬瓜片,有时候也把冬瓜切成丁,做捞面条的臊子。农村学生能吃苦,花上五分钱,买上一份缺油少盐的冬瓜菜,就上几个蒸馍,能把肚子填饱,已经很知足了。附近村的一个人,常赶着驴车给学校食堂送冬瓜。他种冬瓜的技术真叫高超,偌大一车冬瓜,都是平头正脸,身材匀称,像一个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
那时候冬瓜很便宜,一斤才卖几分钱,拉一大车,也换不了几张票子,分分毛毛都是血汗钱、辛苦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