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之“大”

彭晃

版次:A05  2025年07月22日

蝉声在七月里骤然大了起来,其势如骤雨初临,轰然淹没了天地。这些小小的鸣虫,竟在骄阳下铸成了如此巨大的声响,仿佛整个季节的灼热都借它们的喉咙喷薄而出,声势浩大地宣告着——大暑到了。

大暑之“大”,是自然之力的铺张挥洒。那阳光,不再如春日里温吞的羞怯,亦不复初夏的彬彬有礼;它倒像是熔化的金子,倾泻而下,炙烤着每一寸泥土。暑气蒸腾的地面上,空气微微颤动,白花花的日光里,万物都显出几分倦怠的模糊来;路边的老柳树叶子卷了边,灰蒙蒙地垂着,唯有草木之绿却愈发显出生命的倔强,在日光下绿得浓重而蓬勃,仿佛要溢出汁液来。热得连狗也懒得叫了,蜷在门洞里吐着舌头喘气。

然而大暑之“大”,却也开辟了人世的另一番热闹。午后,树荫下便成了无价宝地。老人摇着蒲扇,在棋盘上排兵布阵,汗水沁湿了他们的旧背心;孩子们不怕烫似的追闹,小脸通红如同熟透的果实,叫喊声与蝉鸣搅成一锅滚沸的粥。再比如傍晚暑气稍退,街头巷尾便如潮水般涌出纳凉的人群:卖瓜人刀锋过处,鲜红瓜瓤在灯光下泛着水润光泽;小贩推着冰柜吆喝,那声音在热风里拖得很长,仿佛也沾了黏腻的汗意。市声鼎沸,热汗淋漓,这蒸腾的烟火里,人们反而生龙活虎起来——大暑的酷烈,竟也催生了人间最蓬勃的生机。

大暑之“大”,更是热浪里人心的阔达与温情。暑气逼人的午后,母亲在厨房里守着一口锅熬煮绿豆汤,蒸汽氤氲了她额角的汗珠。她时不时用勺子搅动,仿佛那点耐心便是对抗酷暑的清凉符咒。锅盖揭开,一缕清甜的气息竟能穿透浓稠暑热,这缕微小的抵抗,足以让炎热中的焦躁悄然退散。

记得去年大暑,邻居张伯家空调坏了,他便端了个小板凳坐在楼道通风口,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见我路过,他笑着招呼:“进来吃块井水镇的瓜!”那笑容在汗珠滚动的脸上舒展,如同暑气里一阵风。我坐下,瓜的凉意滑入喉中,暑热便似乎不再是不可承受的重担——酷热里递过来的半块瓜,顷刻便消解了蒸腾的炎威,竟比任何凉风都更沁人心脾。大暑之酷烈,在此刻仿佛被这份人情悄然撑开了一个透气的缝隙。

大暑时节,太阳虽正施展它一年中最为盛大的威力,却反而照见了人间情谊的阔大与韧度。人们以从容姿态承接自然之威,在汗水蒸腾间,以相互扶持的温情,默默撑开一片暑热难以侵入的荫凉。

这暑热之“大”字,原来并非只写在天上;它更写在人们坦然应对的眉宇间,写在邻里递瓜的清凉里,写在母亲熬煮汤羹升腾起的白色水汽之中。暑气蒸腾里,人心反而显出一种温厚的壮阔:它容下了日头的暴烈,更以人情的韧度,默默撑开一片暑热难以侵入的荫凉。

大暑之“大”,竟是在天心与人心之间,展开了生命更广阔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