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记忆

——抗战时期的几件事

朱克忠

版次:A02  2025年08月12日

如今的东津渡大桥(资料图片)

时间过得真快呀,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我也已94岁了。经历过当年那段苦难的日子,现在的人无法想象,也无法体会,那种极不是滋味的生活。我童年的记忆太深刻,太难以忘怀……

“跑反”中差点丢了命

1938年6月2日(端午节)日军侵占淮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我家在九龙岗南边的小村庄,离日本驻军仅隔一条舜耕山脉,日军部队只要扫荡南进,我们就拼命往西南反方向跑,历史上老百姓把它叫做“跑日本反”。

一次日本兵大举向舜耕山西南方向扫荡,老百姓成群结队,带着能带走的牲口一道拼命向西南(霍邱方向)狂跑。当时后面有日本追兵,天上有一架印着膏药旗、被老百姓称其为“烂膀子”的飞机在向人群扫射、轰炸。

正当我们全家跑上东津渡渡口的一座石拱桥上时,5岁的我坐在黄牛背上,突然牛被日军飞机扔下的炸弹爆炸声惊着了,猛地往前一窜,我从牛背上倒栽葱摔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紧跟牛后的叔爹爹、人称“六先生”的私塾老师一把将我抓了起来。不然,我不被摔死,也会被慌乱拥挤逃难的人群踩死。

“六先生”救了我一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在外“跑反”逃难的日子非常煎熬,日本兵离开村庄时已到1938年7、8月左右,“跑反”的村民都陆陆续续回到村子。回去后所看到的皆是残垣断壁,房子院落被日本鬼子放火烧了个精光,我家也和其他人家一样,欲哭无泪。

家家户户都只能搭起了像猪圈般的临时窝棚遮风避雨,吃着被火烧过的粮食。时间不长,村里很多人生起了“窝子病”。上吐下泻,全身发冷高烧,其实就是伤寒病。很多得了这种病的人都死去了,因为这种病很难治好。

我们全家五口全都染上了“瘟病”不能起床。全靠着三爹爹、三奶奶一家精心照顾,并多方寻找土方子治疗,最终万幸的是我们全家都活下来了。

瘟疫过后,等我能爬起来行走时,看到后山上垒起了一座座新坟……

担惊受怕的虎口求生

在我大约10岁左右,也就是1942、1943年前后,一天我正骑在驴背上放牧,牲口在山坡下啃着青草。

“啪啪啪”山脊上传来几声枪响,见状干活的农民纷纷放弃手中的农具,惊恐万分地向南逃跑,边跑边互相关照说:“快跑,山北(九龙岗)边的鬼子来了。”

于是,我骑着毛驴随着大人们跑了起来,跑着跑着,突然发现在我后面一里路左右的两匹马背上的鬼子向我这边开枪射击。这下真把我吓坏了,我意识到肯定是我骑的驴招来了鬼子的注意,驴是跑不过马的,怎么办?说时迟那时快,我突然把驴停了下来,回转身在驴背上朝着向我追过来的鬼子一个劲地摆手,示意我是小孩,不要开枪。真是老天助我啊,这一招还真奏效了。追过来的鬼子在马背上迟疑地盯着我看了片刻,不但不开枪射击了,还改变了追击方向。

我又一次侥幸得到了生的机会,真是“虎口逃生”啊!

那些年我们一直是在日本鬼子的虎口下苦苦求生。有一年日本鬼子要民工给他们的炮楼挖壕沟,给鬼子干事的亲戚就到村里找人,结果大人们都不敢去,也不愿去,就找了一帮小孩去了,我也在其中。天不亮就扛着锹从村里集合出发,翻过舜耕山去往炮楼,日本人见是一帮孩子也没怎么为难我们,只要我们好好干活就行了。那些日子我们只能老老实实的一锹一锹地挖沟,根本不敢想别的,中午抽空赶紧吃两口家里带的干巴饼子就继续干活,晚上天黑了我们才能回家。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大约有十多天才结束。

有一幕景象许多年过后我依然清楚地记得,1945年日本鬼子快要投降的时候,我从炮楼附近经过,原先很凶的大狼狗好像也知道他们要战败完蛋了,神情全然不同了,耳朵也耷拉了,尾巴也夹起来了……

苦难中意外的上学

在处于饥寒交迫的生活环境中,没人能够想到突然间会降临一个上学的机会,这一切都是由于一个河南来的灾民,一位快饿得活不下去的教书先生。

据说那年河南遇到粮食绝收没饭吃的大荒年,这位姓唐的先生孤身一人逃到了淮南,为能吃上一口饭,被日本鬼子拉去下井掏煤当矿工。经过一段时间的劳工经历,特别是目睹矿井里那些悲惨血腥的场面,让他亲身体会到什么是“四路无门把煤掏”。只要下到矿井里面,就像失魂落魄那样紧张起来,因为他多次亲眼看到被掉顶的塌方煤层活活砸死的身边人,那种血淋淋的尸体和煤矸混在一起推到矿井外面,抛尸于舜耕山的山洼里。凡是有幸生存的人都历历在目,无不一天天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

这一切使得从未有过这样境遇的教书先生唐先生非常绝望,他下决心到山上跳崖一死了之。正当他在跳崖前思念亲人,想着自己苦难命运而失声痛哭的时候,被我们村一队下班的矿工发现,问其原由,使这一群同命相怜的同路人,想方设法帮助这个异乡人谋生。他们想到可以让他到村子里教孩子们识字当老师,就这样重新唤起唐先生活下去的念头。

正是这样一个偶然机缘,让我和村子里20来个苦孩子有了上学的机会。全村老少都非常珍惜这一难得的机会,我更是格外的珍惜,在忍饥受苦当亡国奴的苦难环境下,穷苦孩子还能够上学识字,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学习条件,起初连纸和笔都没有,大地就是纸,树枝就是笔。就这样在唐先生的苦心教育中,我们勤奋学习了两年多。随着河南生活环境的改善,日本的投降,唐先生重返家乡了。村里也无力办学了,唐先生临别时,特地向几个学习特别努力、成绩好的学生家长认真做了交代,希望这些家长要关心孩子的前途。

这为我后来能在淮南煤矿职工子弟学堂上学创造了条件,也为我1951年考取淮南电厂打下坚实的基础。从此我成为建设新中国队伍中的一员,也是安徽电力最早的一批成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