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香秋分

王婉若

版次:A05  2025年09月23日

秋分时节,蟹肉最为肥美滋补。每当秋风掠过老屋院角的桂树,落下细碎的金黄花瓣,我总会忆起童年与父亲一同去河边捉蟹的情景,以及母亲念叨的那些关于蟹的俗语,就像灶上飘出的蟹香,裹着暖暖的回忆,萦绕在时光中。

那年秋分,天刚亮,父亲就把我从被窝里叫醒,手里拎着两只旧竹篓。“走,带你去捞蟹,八月和九月的螃蟹壳变黄,这时候的蟹,肉嫩膏满。”父亲的声音里满是期待,我揉着惺忪的睡眼,乖乖跟着他往河边走。河边的芦苇荡已经泛了黄,晨露沾在裤脚上,凉丝丝的。父亲蹲在岸边,教我辨认蟹洞,“你看,洞口有新鲜泥土的,里面必定藏着蟹”。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把竹篓放进水里,又撒了点炒香的麦粒做诱饵。我屏住呼吸,盯着水面,生怕惊动了藏在洞里的蟹。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父亲轻轻提起竹篓,里面竟有三只青灰色的河蟹,螯钳在篓里“咔嗒”作响。我兴奋地伸手去抓,父亲却急忙拦住:“可不能这么冒失,先把它们捆好带回家。”父亲从口袋里摸出提前准备好的蒲草,熟练地将蟹的螯钳和蟹脚捆住,动作非常麻利。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可蒲草在我手里总不听话,要么捆得太松,要么勒得太紧。父亲看着我笨拙的模样,笑着说:“慢慢来,做什么都急不得。”

回到家,母亲早已在厨房忙活起来。她把蟹倒进陶盆,用清水仔细冲洗,又从橱柜里取出一块生姜,切成细细的姜丝。“你爸每次捞回蟹,都跟我说‘大闸蟹是败家心,大米饭多吃二三升’,今儿有蟹,你们父子俩准能多吃两碗饭。”母亲边说边往锅里倒了些菜籽油,油热后放进姜丝和葱段,瞬间香气四溢。接着,她把捆好的蟹放进锅里,蟹壳朝下,又淋了两勺自家酿的米酒,盖上锅盖。“焖上半个钟头,等蟹壳变红就熟了。”母亲擦了擦手上的水,坐在灶边添柴,火光映着她的脸颊,显得格外温暖。

我和父亲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听着厨房里“滋滋”的声响,鼻尖萦绕着蟹香,肚子忍不住咕咕叫。“急什么,好饭不怕晚。”父亲笑着拍了拍我的头,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米酒,“等会儿蟹熟了,我用蟹脚吮酒几盅,保准面孔个个像关公”。我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象着父亲喝酒后脸红的模样。

终于,母亲掀开了锅盖,一股浓郁的蟹香扑面而来。锅里的蟹已经变成了诱人的橙红色,蟹黄顺着壳的缝隙流出来,亮晶晶的。母亲把蟹盛进青花盘里端上桌,“可以吃啦!”我和父亲立刻围了上去。我拿起一只蟹,学着母亲的样子掰开蟹壳,金黄的蟹黄露了出来,送进嘴里,鲜美的滋味瞬间在舌尖散开。父亲则拿起一只蟹脚,慢慢吮着,又喝了一口米酒,不一会儿,脸颊就红了起来,真像母亲说“面孔个个像关公”。

母亲坐在一旁,看着我们吃得津津有味,不时给我们夹菜,“慢点儿吃,别噎着。你俩呀,吃起蟹来就像‘乌小蟹’,一点儿也不斯文”。我嘴里塞满了蟹肉,含含糊糊地应着,心里满是幸福。

如今,父亲已经去世,河边的芦苇荡也变了模样,那只旧竹篓被母亲收在杂物间,竹篾上的裂痕还留着当年的蟹壳划痕。每年秋分,母亲依旧会煮蟹,只是饭桌上少了那个会说“蟹脚吮酒几盅”的人。我学着父亲当年的样子,给母亲剥蟹肉,听她念叨那些关于蟹的老话,眼眶总会不自觉湿润。那些藏在谚语里的蟹香,是记忆里最温暖的味道,藏着父亲的温度,也藏着我心底最珍贵的时光。每当吃蟹时,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那个有父亲在的老屋,和家人一起,共享这秋分时节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