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树确实是一种特别的树,当诸多树木繁华落尽时,它却悄然撑起了别致的天空。粉红色的果实如一串串小灯笼,悬挂梢头,明艳可爱,点亮了日渐清寒的街道。
我最早认识栾树,是读史铁生的《我与地坛》。他写道:“那儿有几棵大栾树,春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灯笼先是绿色,继而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小灯笼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人也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自此,栾树便在我心里扎了根。无法想象那一树花一树果的真实模样。直到有一天,我真正站在了一棵栾树下,才明白它为何让人如此念念不忘,它是那样的浪漫而丰富啊……
不知是南北树种差异,还是作家记忆中的温柔偏差,我所见的栾树总是在秋天开花。不像春花那般羞涩迟疑,栾树的花开得又快又急。一夜之间,细密的金黄色小花布满枝头,如星如雨,喧闹中带着几分决绝。不过几日,花便谢了,转而结出膨大的果苞。那果苞起初是青涩的,逐渐染上红晕,最后绽成了绚烂的粉,三片薄翼合抱如莲,轻盈似纸,却能抵御风的吹拂。
栾树果不像其他树木的果实那般沉重,它们俏皮、明亮,满是生命寓言。秋风起时,它们如风铃般摇曳,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偶有熟透的果实脱离枝头,旋转着落下,不像凋零,更像一场飞翔。
城市街道两旁,栾树已成为常见的风景。它们春来萌绿,夏至成荫,秋日开花挂果,冬时枯枝如画,四季分明,毫不含糊。最动人的时刻是深秋初冬之际,一场雨后,地上铺满了落果,孩子们弯腰捡拾,大人们也不禁俯身,挑选几枚形态优美的果实带回家,插在素净的花瓶中,成为案头的清供,令人欢欣不已。
栾树的美不分南北。在北方,它勾勒出秋高气爽的辽阔;在江南,它点缀着烟雨朦胧的婉约。它不择土壤,不拘气候,生得平凡,却活成了诗意。树亦如人,有些人一辈子轰轰烈烈,追求参天拔地;而栾树,甘愿做寻常街景,以微小的灯笼照亮无数人的归途。
或许史铁生当年在地坛所见,是栾树的另一个模样。又或者,他笔下的栾树早已超越一棵树,成为岁月深处的一抹暖色,孤独沉思时的一个陪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我们记住的,岂止是树?我想:更该是与树相连的人、事、时光,以及所有未能说出口的牵挂。
如今,我漫步在栾树下,总有飘落的小黄花与我擦肩,回眸抬眼便是那些缤纷的“小灯笼”,它们不语,却照亮了许多未曾言说的心情。它们让我想起生命中那些同样明亮却沉默的陪伴:亲人无声的关怀,朋友多年的守候,甚至陌生人一个善意的眼神。
深秋的阳光穿过栾树果荚间的缝隙,洒下斑驳光影。原来,美从未远离,它就在我们每日经过的路边,在俯仰间,在每一次驻足与凝视中。
栾树在我的城市年复一年地开花结果,如同这座城市里静默而坚韧的普通人,他们虽不喧哗,却用独特的方式点亮季节、温暖时光。而我们,是否也能在平凡生活里,活出一树灯笼般的明亮?